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,一点点压下来。
回屋后,阿竹给我梳头,铜镜里的人影,面色蜡黄。
“公主,北漠的宴,就是鸿门宴。”
她的手抖得厉害,木梳卡在打结的头发里。
我没回头,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。
那里曾映着大曜的宫墙柳,如今只剩北漠的风沙。
“把父皇给的那支银钗给我戴上吧。”
那是父皇塞给我的陪嫁,我藏在贴身处,才没被搜走。
银钗插进发髻时,镜面晃了晃,像闪过一丝微弱的光。
宫道上的灯笼串成一条昏黄的河。
侍卫举着刀走在两侧,刀鞘上的铜环,碰撞出单调的响。
第二日,我被通知参加北漠的宫宴。
阿竹听了后大喊不妙:“公主,北漠是我们的敌国,他们的宫宴为什么要让您参加?这不是没安好心吗?!”
“别怕,”我拍了拍阿竹瘦弱的肩膀,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我林溪什么大场面没见过,还怕他不成?”
宴会厅的门比我想象中更沉。
推开时,暖风裹着酒气涌出来,差点掀翻我单薄的衣摆。
北漠王坐在最上首,红脸膛,络腮胡。
手里的酒碗比我的脑袋还大。
他看见我,眼睛亮了亮:“这就是大曜的公主?”
那声音像破锣,震得我耳膜疼。
可我还是不得不忍下来,屈膝行礼:“罪女林溪,参见北漠王。”
“起来起来。”他挥挥手,酒液洒了一地,“听说你们大曜的女子最擅舞蹈?”
满殿的目光唰地扎过来,像无数根针,扎得我后背发麻。
一个络腮胡将军猛地拍了下桌子:“大王!让她跳个《破阵舞》!”
哄笑的声浪差点掀了屋顶。
《破阵舞》是大曜的军舞。
如今让我一个亡国公主跳,跟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羞辱没什么两样。
阿竹也是敢怒不敢言,死死攥着我的衣角。
我抬头,看向北漠王。
他正眯着眼笑,眼里的贪婪像要把我生吞活剥。
“罪女……”
我刚要开口,殿角突然传来一声咳嗽。
清越,却带着穿透力。
是夜宸,他坐在最末的位置,手里把玩着酒杯。
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“父王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让满殿的笑声瞬间安静。
“林溪很不堪,但好歹也是个公主。”他抬眼,目光扫过那个起哄的将军,“不是教坊司的舞姬。”
那将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,张了张嘴,却没有再说话。
北漠王“啧”了一声,也就没再逼我。
“既然夜宸替你说话,罢了罢了。”他挥挥手,“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的,你落座吧!”
我站在原地,没有动。
满殿的目光比刚才更烫,有嘲讽,有好奇。
其中最无法掩饰的,是王后投来的怨毒,像淬了毒的冰锥。
夜宸没再看我,低头抿了口酒。
侧脸在烛火下,一半明,一半暗。
阿竹拽了拽我的袖子,我这才回过神来。
沿着墙根,随便找了个最偏的角落坐下。
桌上的菜油光锃亮,我却没有胃口碰。
很快宫宴开始,北漠的舞姬走到了大殿中央。
我呆滞地看着殿中央跳舞的北漠女子。
她们的裙摆旋转成一朵朵花,像极了我在大曜看过的芍药。
只是少了那份温润,多了些凌厉。
突然,有人撞了一下我的胳膊。
一碟酱汁全泼在了我的衣袖上。
“哎呀,见谅见谅。”太子夜恒拿着酒壶,笑得一脸无辜,“手滑了。”
他的指尖,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手背,凉得像蛇信子。
我往后缩了缩:“太子殿下无妨。”
他却凑近一步,酒气喷在我的脸上,笑容邪肆:“大曜的公主……你这位置,坐得还习惯?”
声音压得很低,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。
我猛地抬头。
撞上他那双笑带着玩味的眼睛。
刚要说话,门外突然传来喧哗。
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冲进来:“大王!不好了!西境……西境有急报!”
北漠王脸上的醉意瞬间没了,拍案而起:“快说!什么事?!”
整个大殿瞬间死寂,只有烛火在风里疯狂摇晃,把每个人的影子扯得狰狞。
我看向夜宸,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。
玄色衣袍在阴影里,像只蓄势待发的漠鹰。
眼神锐利,直直射向殿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