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疯了!”
瘸腿李触电般甩开她的裤腿,手脚并用地向后退,像是在躲避致命的病毒。
“疯子!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!”
他嗓子喊劈了音,吼得语无伦次。
“伪造?拿什么伪造?汝窑的胎土!天青釉的配方!烧窑的火候!还有几百年养出来的开片!哪一样是人能做出来的?!”
“你当‘十翼’那帮人是王大军那种蠢货?他们是魔鬼!是能一眼看穿人骨头的恶魔!拿个假东西去糊弄他们?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!”
他双手死死抱住头,整个身体都在发抖。这个念头,比直接抹脖子还吓人。
庄若薇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发疯,脸上不起一丝波澜。
等他吼得没力气了,只剩下牛喘一样的呼吸声,她才再次开口。
声音平得没有一点起伏,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。
“你说的都对。”
瘸腿李猛地抬头。
“所以,你告诉我,”庄若薇的目光,像探针一样扎进他的脑子,“我们把真的‘奉华’水仙盆底拼好,恭恭敬敬地交到他们手上,然后呢?”
瘸腿李的呼吸停了一拍。
“他们用这把‘钥匙’,打开了他们想要的门。那我们呢?”
庄若薇的嘴角,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。
“我们是什么?”
“是知道‘钥匙’存在的活口。”
“是亲手拼起‘钥匙’的工匠。”
“你告诉我,一把用完的钥匙,和两个知道太多的活口,哪个更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?”
她每问一句,瘸腿李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到最后,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。
“我们是活人桩。”
庄若薇说出最后三个字。
这三个字,把瘸腿李心底最后一点侥幸砸得粉碎。
他张着嘴,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是啊。
他早就该想到的。
在那群恶魔眼里,他们连狗都不算,只是用完就扔的工具。
交出真东西,是死。
不交,也是死。
怎么都是死。
一股冰冷的绝望,从脚底瞬间淹到了头顶。
“所以,”庄若薇看着他那张死人脸,话锋一转,“我们不能给他们一把能开门的真钥匙。”
“我们要给他们一盘,会引路的死人棋。”
瘸腿李的瞳孔,猛地缩成一个针尖。
“什么……意思?”
“我们伪造的‘华’字,不是为了骗过他们的眼睛。”庄若薇的声音压到最低,钻进他的耳朵。
“是为了让他们,带我们找到想找的东西。”
“我会在这块假的残片上,留下一个只有我能认出的记号。一个比尘埃还小的记号。”
“他们拿走这件‘分尸’的国宝,以为拿到了钥匙。他们不会想到,这把钥匙从一开始,就是一个追踪器。”
“他们会带着它,去见他们背后的人,去他们真正的巢穴。”
“他们会带着我们,“……找到肢解他的人。”
“甚至……”
庄若薇的眼里,跳动着一簇幽蓝的火苗,那是仇恨烧到极致的颜色。
“……有可能找到我爷爷”
瘸腿李彻底傻了。
他看着眼前的女人,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窜上天灵盖。
他以为自己够疯了,为个传说,搭上一条腿,守了六年垃圾。
可跟眼前这个女人一比,他的那点疯狂,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。
她不是在求生。
她是在下棋。
用一件传世国宝的赝品做饵,用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信鸽,去钓出水底下那条最凶的龙。
这是一个拿命做赌本,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局。
瘸腿李的心脏,在死寂的绝望里,突然“咚、咚、咚”地狂跳起来。
恐惧还在。
但一种更野,更不要命的东西,从恐惧的灰烬里钻了出来。
那是被压了六年的不甘。
是被人踩在脚底下当蚂蚁的屈辱。
是豁出一切,也想翻盘的狠劲。
庄若薇看透了他眼里的变化。
她站起身,低头看着他,没有多余的废话。
她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都砸在他的骨头上。
“瘸腿李。”
“你想当一辈子看垃圾的狗。”
“还是想看看,咬死主人的狼,是什么样?”
轰!
这句话,像一发电,瞬间击穿了瘸腿李脑子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。
狗?
他当了六年了!
像狗一样守着这个坟场!
像狗一样被人打断了腿!
像狗一样闻着肉香,却连舔一口的资格都没有!
他猛地用手撑地,那条瘸腿让他站得歪歪扭扭,狼狈到了极点。
但他眼里的浑浊和恐惧,全被一种豁出去的凶光取代。
那是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时,才会有的眼神。
“疯子。”
他盯着庄若薇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“老子,就陪你疯这一次!”
计划定了。
空气里那股绝望的味道,变成了一种更压抑的死寂。
庄若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。
“计划的第一步,也是最难的一步。”
她的视线,重新落回那片无边无际的碎瓷山上。
“我需要胎土,和釉料。”
“不是相似,不是接近。”
“必须是当年烧制汝窑水仙盆时,同一个窑口,同一批次的废料。”
瘸腿李脸上的狠劲,瞬间僵住。
这根本不可能。
隔了一千年,上哪儿去找那些早就变成土的东西?
他刚想开口,却看到庄若薇的视线,转向了废品站的另一个角落。
他顺着看过去,心猛地往下一沉。
庄若薇的声音,冷得像铁。
“六年前,‘十翼’把国宝肢解后,扔下的垃圾都在这里?”
“一批,是这些还算完整的碎片,被王大军当成宝,拉到了这里。”
她停了一下,每个字都冒着寒气。
“那另一批呢?”
“那些被他们认为毫无价值,被碾得更碎的窑具、垫饼、和真正的废料……被扔去了哪里?”
瘸腿李的脸色,瞬间变得惨白。
他死死咬着牙,嘴唇哆嗦着,仿佛那个地名,是什么碰都不能碰的禁忌。
最终,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城郊。”
“乱坟岗。”
子夜。
月亮像一道惨白的伤口,挂在天上,
废品站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。
那声音像是对黑夜的叹息。
瘸腿李推着一辆吱嘎作响的板车,车轮碾过碎石路,每一下都像在磨他的神经。
他跟在庄若薇身后。
那道单薄的背影,在夜色里像一把没有鞘的刀,
城市的机油味被甩在身后。
空气里,一股潮湿、腐烂的草木气味钻进鼻腔,混着铁锈和某种说不清的腥甜。
这是城市边缘的味道,是被遗忘的味道。
最终,脚步停在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前。
乱坟岗。
风贴着地面吹过,荒草堆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像是无数张嘴在同时低语,却又听不清任何一个字。
远处,几点幽绿的磷火飘忽不定,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。
瘸腿李的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战,发出“咯咯”的轻响。
他不是怕鬼。
他是怕这个地方。
这里埋着的记忆,比鬼更让他发冷。